走向深渊
作者/付平
他斜靠在被褥散乱堆在一起的床上发呆，床吱呀作响。窗外天空乌云群兽似的蠕动，要下雨了。屋里白色的墙壁斑斑驳驳，最醒目的是墙上手指大小的一块块打死蚊子后留下的血迹，已经变成紫色。离房子不远是厕所，臭烘烘不时从窗户传进来。这是一间郊区平房，厕所在外边，屋里也很简陋；因为租金便宜，他才租下这个房子。他脸色苍白憔悴，四十多岁就有些驼背。他在一个小区做保安，上夜班，白天休息。尽管他已经很困，但是睡不着。
明天就是他儿子高考日子，他应该给买些水果，比如杏子、橙子、状元瓜，寓意儿子幸运成功考上大学。但是他兜里没有钱。保安一个月工资元，除了房租和吃饭，根本就剩不下钱。
一阵臭味传来，他把窗户关上。屋里像蒸笼一样闷热。几只苍蝇来回飞着，他用手赶了赶，看到了左手小手指已经短了一截，那是他自己剁了一刀。当时流血不止，还是老娘用毛巾给包上的。剁下一截指头由红变白，醒目地躺在桌上。
他闭上眼睛，往事却一幕一幕出现在脑海里：
他八五年从银行学校毕业，分配到银行工作。先在营业室做记账，后到信贷部门做信贷员。妻子是学校老师，很能干也很漂亮，家里的事全包了。妻子只要求他把工作干好就行了。那次儿子瞪着大大眼睛，叫爸爸给辅导功课。妻子一身睡衣，披着秀发，全身散发着化妆品香味；轻盈地来到孩子身边说：我给你辅导。你爸上一天班累了。他望着妻子那低开而白皙脖颈和饱满乳房的轮廓，心都醉了。
后来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了呢？
由于他工作出色调到信贷科工作。信贷科接触人多，人脉也广，吃吃喝喝不断。他平时就喜欢喝点酒。信贷科由于工作时间不受限制，工作轻松，业余活动就比较多。
刚开始只是在饭店喝喝酒，说说大话，然后都醉醺醺回家。大概有一次是一个企业财务科长请他们吃饭。(交了财务科长这个朋友，他肠子都悔青了。过后他想，假如不认识这个人，他的人生该不会是这个样子的。妻子也骂他：鱼找鱼、虾找虾、乌龟找王八，你就那个德行。交友不慎啊！这都是后话)。财务科长微胖，弥勒佛样笑脸。精明能干，唱歌、跳舞、麻将、喝酒，样样在行；据说麻将、扑克，打多大的都敢玩。胡吃海喝后，财务科长趔趔趄趄站起来说：“走，洗澡去。”
说实在的，他真没去过大型洗浴中心。他家里有洗澡的地方。在家里洗澡，妻子帮她搓搓后背，然后喝杯茶，看会儿电视。妻子也默默洗完澡，浑身散发沐浴露香味，脉脉看着他。他像火燎腚似的，一把将妻子拽进被窝，折腾得莺歌燕舞，风雨飘摇。
一帮人进了洗浴中心。前台小姐笑盈盈地朝财务科长走来，柔声细语地说：哥来了，上包房吧。
财务科长十分熟练地说：大包，在包房里洗。然后数了数人，说：要两个包房。
他随着财务科长进了包房。包房放了四张床，边上有一个自动麻将机，麻将利利索索地码成井字型。在一边还有一个小屋，一个够两人洗浴的浴池。水汽氤氲，水面还漂浮着粉红花瓣。
财务科长把服务生叫来：给我找芸芸小姐，再叫几个好看的，给我这几个哥们按摩。
一会功夫，几个穿着暴露的小姐进来了。叫芸芸的是个高个，皮肤白皙，飘飘长发。她直接投到财务科长怀里，娇滴滴说：好几天不来，人家都想你了。俩人在床上滚了起来。
他突然感到新奇，感到刺激，身体一阵骚动。这是他从没体验过的。
财务科长和芸芸亲热一番后，对他们说：包房和按摩费我管了，你们尽情地玩吧。
芸芸撒娇地说：大哥做事真敞亮。
俩人拉着手进了洗浴小屋，咚的一声，门关上了……
他有了冲动，和按摩小姐也动起手脚来。小姐并不恼，只是笑吟吟的。
这以后他就盼着去洗浴，喝酒不重要了。
那次他记得最清楚，他和财务科长喝完酒，去了洗浴中心。在按摩后，财务科长打电话找了三个人打麻将；他在财务科科长身边看着。一会儿，财务科长要去上厕所，让他替几把。说来也怪，他连和五把，竟然赢了一千多元。财务科长回来后把赢的钱分给他一半，大咧咧地说：去找个小姐洗澡吧。
他手里攥着五百元，心里兴奋异常。真的找个小姐，进了洗浴小屋……
以后他总是这样想，有机会打麻将赢点钱，找小姐，是多么美妙。
机会来了。那次三缺一，财务科科长让他上。他毫不犹豫的上了麻将桌。那天他赢了一千多，找了小姐洗澡。回到家里，他激动得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，他甚至渴望天天打麻将。
这天他们来到洗浴中心，财务科长说：咱们大点玩，小的没意思。他输了，输了一万多元。当时他没有那么多钱，向财务科长借的。
他有些上火了，夜晚媳妇钻进他的被窝也没了兴趣，冷冷地把媳妇推出去。他满脑子都是想怎么捞回来。
第二天，他把存折里的积蓄取出来，还给财务科长，心像被刀剜了难受。财务科长用胖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，安慰他说：没事，下一场赢回来。要不今晚就组织一场。
行，他燃起了希望。
他又输了。而且输了五万多元。他如坐针毡，神情像霜打的茄子。
以后就和别的赌徒如出一辙。总想捞回来，越捞越输。没钱就想办法借钱，怎样才能借到钱呢？把亲戚朋友都借遍了。他想到了一招：银行每人都有储蓄存款任务。他找到熟悉的客户帮助办理存款手续，把存款截留下来。一位六十多岁老太太，儿子在深圳腾讯公司上班，挣钱比较多，月月给老太太汇钱，他就帮助给存上。时间长了，老太太信任他了，就把钱放在他那，过后来拿存单。他就用这钱去赌博。他整天像老鼠躲避猫一样，躲着老太太。一看到老太太来了，哧溜跑出去了。老太太见不着，就打电话找他。他说：阿姨，我在外头呢，你放心吧，这几天利息低，过几天有一款理财产品，利息高，到时买那个。老太太在电话里一阵感谢。
纸是包不住火的。老太太发现不对劲，找到行里，露馅了。尽管父母卖了房子把欠账给补上了，但银行是眼里不揉砂子，他算有劣迹人员，被除名了。
父母只好搬到妹妹家去住。给买家倒房子那天，北风呼啸，阴冷的天空瓢着雪花。父母吃力往外搬着东西，浑浊的眼里不断淌着泪水，那是父母住了半辈子的房子啊！妹妹冰冷着脸，不让他插手。他站在一旁如死了一样不敢动手。
妻子红润的脸庞失去了光泽，以泪洗面。儿子小小的年纪，竟然如成年人似的，嘴上起了亮晶晶的水泡。
妻子提出离婚，他只能同意。儿子已经上初中了，他不能影响儿子。
他离开家那天，儿子抱着他的腿，哀求他不要赌博了。他答应儿子，为了使儿子相信，操起菜刀，把小手指剁掉了。
一晃他出来好多年了，如恶梦一般：父母上火先后去世了，妻子另嫁别人了，企业财务科长因贪污被判刑了。儿子就要高考了。
他害怕想起这些，一想到这些他就用手悔恨地使劲抓挠自己胸膛，前胸就血肉模糊。他迷迷糊糊睡着了，眼前是香气扑鼻水果，妻子正笑盈盈看着他，白皙的前胸敞开着。
他不敢醒来，因为人生不会重来……
作者简介：
付平，男。喜欢文学，在地方刊物偶尔发表一些小文章。
“今日作家”
